雖然深深明白這天終會來到,但萬萬沒想到來得這麼快、這麼措手不及。
七月的某個深夜,我跟我爸和我妹在一樓興高采烈地在看歐國盃,突然我媽媽急忙跑到地下室,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好聞的味道。後來我媽說姥爺跌倒了,她描述的沒什麼的樣子,我也不以為意,想說一切都處理好了。結果第二天我是被我媽的聲音吵醒的,聽到她很大聲的說什麼「救護車」我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趕忙起床。跑到一樓發現全部人都在,姨叫我趕快去地下室看姥爺,「他在昏迷」。
救護車把姥爺載到醫院以後我們大家坐在一樓等媽媽的消息,姨說姥爺跌倒太多次了,所以昨天跌倒媽媽原以為像之前一樣,只是姥爺的心跳慢,那時候可能已經出血了但還沒有擴散。終於媽媽打來,說姥爺腦溢血,現在醫生告知有兩個選擇:1.做腦部手術,可以止血並把腦中的血塊清除,但是做完後不見得會醒來,就算醒過來也會是重度失智 2.保守治療,也就是給姥爺吃藥和打針,止血而已,基本上就是看老天什麼時候會把姥爺帶走。做這個決定不簡單,還記得我媽焦急地略帶哭腔的說她沒辦法決定,不過後來大人們決定後者,將一切交給老天。
因為疫情的關係,病房只能有一位家屬照顧,我們請外傭Yulis進去照顧姥爺。基本上探病是完全不可能的,進去要先做PCR篩檢,當探完病後外傭回去照顧還要再做一次PCR。我想這是最最最遺憾的地方,沒能在姥爺在醫院的這段日子裡陪他,我想如果能在病房裡陪著姥爺,心裡也會比較踏實些。這幾天也是最煎熬的幾天,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害怕醫生突然打來,只要媽媽手機和家裡電話一有動靜,我的心臟就停止了一拍。
7/10凌晨我正準備放下書本睡覺,突然媽媽進來說醫院打電話來,姥爺快不行了。我跟著我爸驅車前往萬芳醫院送我媽和姨進去,回程經過姥姥家,我說我要進去陪姥姥。凌晨五點十分,姨打來,姥爺走了。我第一次看到姥姥哭,我抱著她,想哭卻哭不太出來,太難過的時候總是這樣。約莫六點多爸爸來接我們到往生室看姥爺,這次終於可以見到姥爺了,姥爺躺在那裡,好像在睡覺一樣。我哭了,哭到停不下來,好想要把姥爺叫醒,就像在地下室一樣。
回想姥爺以前是個非常強壯的人,總是早上去社區泳池晨泳、下午去騎腳踏車、晚上再在社區健走。還記得國小出門前最喜歡到廚房跟姥爺要一口泡麵吃,姥爺總是吃康師傅的泡麵加蛋,超級好吃。國小幸運的日子就是上半天課後買可麗餅和珍奶到地下室看電視,晚上吃完晚餐也要到地下室看電視,只能看7點到7點半的多拉a夢和7點半到8點的忍者哈特利,6點的娛樂百分百和8點的麻辣鮮師都是不被允許的。我也聽說姥爺以前在阿拉伯鋪路,好幾年才回家一次,可惜這些經驗都沒有好好聽姥爺敘述過,因為在我真正有興趣的時候姥爺已經老了。
姥爺這幾年變得好瘦,最主要是因為咽喉出現問題,沒辦法吞嚥只能喝流質食物。再加上失智,姥爺有時候會出現幻覺,常常說一些聽不懂的話,可能再過不久就會忘記我們是誰。上大學後(尤其大三大四)我常常下到地下室陪姥爺聊天,雖然時間不是太久,不過足夠我用一些奇怪的濾鏡和幫姥爺拍照。然而疫情開始的這段時間我變得很少下去,明明都待在家,但我總想說我可能無症狀感染給姥爺而不敢下去。現在想起來我是真的因為疫情,還是因為太懶,又或著不敢面對失智情況逐漸惡化的姥爺?
昨天為姥爺舉行了告別式,與會者依舊因為疫情只有幾位家屬,不過整體簡單莊重,雖然不是我未來想要的樣子,但媽媽、姨和姥姥都很滿意。昨天很熱、太陽很大,我們到富德公墓為姥爺挑選一個好的位置安葬,最後決定了樟樹下,有樹蔭也有椅子休息,整體真的很不錯。姥爺就要長眠於此了。
這幾天對人生多了很多想法,是我以撕心肺裂的痛換取而來的,所以無比珍貴。
以往在安慰別人的時候我總是說想哭就哭,不過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我反而不太想要哭,因為哭了就會陷入悲傷的情緒之中,所以我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。我認為這沒有不健康,反而是適合我的方式,因為當真正難過的那個瞬間襲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,那時再好好哭一場就好,如果這時再壓抑情緒才是不健康的。
事情的發生固然難過,但是大家都做足了心理準備,再加上我們家其實不太喜歡談論這種難過的事,因此可以看得出來每一個人都是把這份情緒收在心底,表面上繼續做平常在做的事。不過我其實很壓抑,無論是社群表現上或是日常,因為我都害怕太開心會是不好的。直到我忘記是哪位朋友跟我說,要我好好釋放情緒,想哭就哭、想笑就笑,我才變得坦然,更回到自己。畢竟現在任由當下情緒宰割才是最舒服的,不然還要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的起伏真的太累了。而雖然大家表面上都和平常一樣,但偶爾還是能感受到家中些許低迷的氣氛,不過同時也能發現家人的感情更緊密了,是真的可以物理的感覺到大家都很珍惜每一個全家聚在一起的時光。這個感受很微妙,難以言喻,說喜歡也不太對,總之是很感激有這個體悟。
這段期間感覺快樂也被放大了,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很開心,而是在難過的基礎上發生了一些值得開心的的小事,這個開心感覺變得很深也更加珍貴。例如只是和同學開車去買飲料,以往可能是80分快樂,現在可能是120分。雖然這樣的感受很好,但如果保持80分能回姥爺還在的時光,那50分我也樂意。但畢竟回不去了,所以現在能做的事就是盡量感受生命中每一個閃閃發亮的時光,這樣先前的難過才有意義。也還好我沒有因此而感到消極,反而在體驗過最糟之後還能對未來有所盼望,現在想到以後的事情竟然都是期待的,這是我很久沒有過的感覺。
我其實很意外現在能坐在這裡這麼平靜地把這篇文章寫完,可能是因為我們真的有做好心理準備,又或者是因為還沒有姥爺已經離開的實感。到現在我都覺得姥爺就像以前一樣待在地下室,只要我想要我隨時都可以下樓看他。不過說實在真的很謝謝姥爺,我深知姥爺可能來日已不多,姥爺還很仁慈的在事發到離世之間在給我們幾天的時間準備。我們幸運的是還能安慰自己姥爺老了,活著也是折磨,現在離開一生圓滿,實在很難想像那些因意外早逝的家人們該有多痛心。也萬幸我當時有無聊的拍了一些姥爺的照片和影片,雖然永遠都會覺得不夠,但是至少還有東西留念。現在能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人生過得更好,也要花更多時間陪家人,如果可以的話要拍更多照片影片,這樣以後想念才有慰藉。
2021.7.18 2:17 筆於木柵金石山莊的家